【苍丐BG】塞下秋来风景异②
贰
尹昼雪脑袋搁在木枕上，脑袋摆的位置大概不对，硌得生疼。于是她像条虫子似的扭了扭，颈部和枕头的曲线恰好契合。终于舒服了。她眼前一片黑暗，不过这让她非常安心。她一直很怕光，尤其是强光。她从不在白日摘下云幕遮，总觉得失了这层黑色布料，就要被光线凌迟而死一样。
她能知道这张床离窗户很近，不必刻意捕捉，窗外各种声音声声入耳。有舌头怎么也捋不平的西域人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官话叫卖着稀奇的小玩意儿，与之形成对比是地道的官话吆喝，当然最不缺的就是本地方言，各种语言混在一起，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尹昼雪刚来的时候听不大懂这里的方言，但是这么些时候过去，十句里面也能懂八句了。开始还饶有兴趣地听着方言，推测一些听不懂的句子的意思，后来就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咂咂嘴，心心念念的就是那个叫燕夜风的家伙说好的粥了。既然已经欠了人家天大的债，那就不介意再多欠一点了，大不了以后拿命还了。尹昼雪心下如是想着，决定伤好透之前就多欠人家点了，决计不亏待了自己。当然若是人家嫌她麻烦了，她也会不会去要求什么，自然是提了打狗棒就走人。若是能再见，那个苍云军爷要她做什么，只要不是叫她干一些有违良心的事情，她必然是要赴汤蹈火。
她想着那个黑色的高大人影。
然后尹昼雪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也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的香味儿。随后木门被推开，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米粥的香味，嗅觉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肚子里感觉更加空空如也。
“久等了。”燕夜风说，他看到躺在床榻上的人吸气的动作，不觉有些好笑。他把粥搁在床边的小木桌上，然后看见了床上的人挣扎着起来的动作，伸出手把尹昼雪轻轻按了回去，“不要乱动。”“那怎么喝粥？”尹昼雪皱了皱眉头，但是还是就着这不重的力道躺了回去，不过没有完全躺下，而是靠在床头。
“我喂你。”燕夜风说，他端起碗，勺子刮过粥的最上层，也没忘了顺上几片香菜，一些酱料。他将勺子举到尹昼雪面前：“张嘴。”
尹昼雪皱起了眉头：“我自己来。这些小伤不碍事。”她还没来得及抬起手去接过勺子，就听到燕夜风说：“躺着。我说了我来喂你便是我来喂你。”燕夜风想到他那天看到尹昼雪后背惨不忍睹的伤，不由得放重了语气，长年戍守边关，他这语气一重一下子就带上了凛冽肃杀之气，尹昼雪总觉得自己要是不乖乖照做就会立刻，马上死得惨。
于是她很识时务地屈服了，“快点……”她说。燕夜风端着碗，手上传来的是令人舒适的温度，于是他说：“粥还很烫。”
“啊……”尹昼雪张了张嘴，发出了无力的呻吟，“我现在不吃，行吗恩公？我说这也太……”燕夜风看着尹昼雪一张一合的嘴巴，把勺子塞进了进去：“不行。”
尹昼雪立刻放弃了说话，食物的味道充满了口腔，她感觉到非常满足和幸福，连屈服于别人的不满连着都消散了。腹中的饥饿感更加强烈，她因为是稀粥，她几乎没怎么咀嚼就吞了下去。当她的嘴巴空出来，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燕夜风又给她塞了一口粥。
燕夜风看着尹昼雪嘴巴一动一动，让他想到一个叫可爱的形容词。于是他加快了投喂的速度。他常年冰冷的心里难得地升起了一种满足感，所以当这种感觉被打断的时候，他的脸色分外不好起来。
当得知自己的救命恩人醒来的消息，几天没合眼的宋露玥急冲冲推开客栈的门，想要感谢那位恩人的时候，直接对上的就是燕夜风不带感情的视线，于是她也感受到了那种迎面而来的冷冽肃杀的气势，但是和行走江湖的尹昼雪不同，宋露玥只是个长在深闺的普通女孩，虽说大唐开放吧，但她平时最多也就是在父亲的酒肆里帮帮忙，虽说也是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但这个苍云军爷身上恐怖的气势她又怎么受的来。
她当时就觉得浑身汗毛倒竖，心里像是被硬生生劈成两半，一半抛上云端一半跌入深渊，她觉得呼吸都是那么困难。
她战战兢兢地行礼：“打……扰了。”
尹昼雪听到宋露玥的声音，立刻停止了进食。她暗自懊恼自己被人喂食喂到都忘了关注周围的情况。真糟糕。这么大个人了还叫别人喂食……肯定是被看到了。心下一片惨然，面色灰暗：“露玥啊……你怎么样？”她强打精神，关心起那女孩的情况。燕夜风转头看了看尹昼雪，放下了碗。
宋露玥听到尹昼雪的声音，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尹昼雪的担心其实完全多余，她推开门后完全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的情况如何，仅仅继此前噩梦般的几天之后又很是受了一番惊吓。
宋露玥看见靠在床头的尹昼雪，想到她为了救自己所受的伤，鼻子一酸，也管不了那个可怕的苍云军爷，快步走到床前，想伸出手碰碰尹昼雪，却又怕触到伤口将手缩了回来。“对不起……”她小声地说，小心翼翼地将身子前倾了些许：“阿雪姐，你还疼么？”她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她娘早逝，从小到大，除了爹爹没什么人疼她，好容易有个谈得来的姐姐一般的人却为了救她差点丧命，这几天她一直被后怕和愧疚折磨着，夜夜难以入眠。她此前来看过几次，每每看到尹昼雪苍白的脸色她就想哭，而这个苍云军爷这时候总是在她忍不住出声之前把赶走她。
“傻姑娘，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尹昼雪想伸手摸摸宋露玥的头，但燕夜风一声冰冰冷冷的“别动。”让她悻悻收回了手，改为柔声安慰：“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